第20章chapter20
交戰(zhàn)區(qū)的夜是不安寧的。
晚上八點,太陽還未落下,宋冉就聽到遠處傳來炮火聲聲,槍聲更是不絕于耳。有幾槍離住的酒店很近,最近的時候似乎就在隔壁街。
但樓里的其他人都充耳不聞,似乎早就習(xí)慣了。
宋冉一到住處就跟同一樓層的其他外國記者們聚集認識了。大家得知她是新聞?wù)掌癱arry”的拍攝者后,都對她刮目相看。
有個法國記者嘆道:“等我什么時候能拍到一張像carry那樣成功的新聞?wù)掌?我就可以安心回國了!”
宋冉聽著覺得這話哪兒不對,但一時沒細想,聊起了下一個話題。
簡單吃過晚飯,幾人相約一起去邊境線上看看。
大家坐上一個意大利記者的車離開住處。到達一條街道時,前方槍林彈雨。宋冉還有些緊張,沒想車上的記者們都習(xí)慣了,把車停在路邊耐心等候。
那個意大利記者還抽起了煙。
宋冉遲疑好一會兒,問:“我們……停在這兒不要緊嗎?”
“放心吧,我親愛的女士,”那位意大利記者回頭沖她挑挑眉梢,“那是政府軍和反政府軍,傷害我們對他們?nèi)魏我环蕉疾粫泻锰??!彼噶酥覆逶趽躏L玻璃一角的意大利國旗美國國旗加拿大國旗。
宋冉問:“那如果有恐怖組織呢?”
對方做了一個夸張的驚嚇表情:“那最好是趕緊跑了。他們最近缺錢,送上門的人質(zhì)不會不要。”
“也沒那么嚇人?!币粋€日本記者安慰她,說道,“他們有時候也挑國家的。歐美跟這塊土地有些歷史過節(jié),但我們東亞沒有?!?
宋冉于是點點頭。
正聊著,前邊槍火聲停了。
“ok!”意大利記者扔下煙蒂,開車過了交戰(zhàn)的那條街道。
宋冉拉緊頭盔,無意識地貓下身子,鏡頭卻對準窗外。她看見坑坑洼洼的樓房墻壁后頭,有幾處隱蔽的士兵。
飄著國旗的汽車安靜地駛過了那條街,才走出沒多久。
砰砰砰,后邊又打起來了。
宋冉:“……”
而車窗外,街上仍有行人走動,他們對遠處的槍響置若罔聞,只當是背景音。
哈頗是東國西部的重鎮(zhèn),人口眾多,經(jīng)濟發(fā)達。如今雖然深陷戰(zhàn)爭泥淖,也有很多人為生計所累,離不開,走不了。又或者說為信仰所累——他們認為政府很快會贏,戰(zhàn)爭很快就會結(jié)束。在戰(zhàn)爭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就這么想的。
走了沒多久,前方一片喧囂,街道上密密麻麻擁堵著要出境的車輛和人群。
走不動了。
幾位記者抱著各自的設(shè)備下了車。周圍全是人,集體行動是不可能的,大家約了個集合時間,就地分散了。
宋冉選好角度,錄了一個簡單的報道視頻后,隨著車流往前走。街上擠滿了拖家?guī)Э诘娜藗?,宋冉一路觀察發(fā)現(xiàn),沒有幾輛好車,也沒幾個人衣著光鮮。
開戰(zhàn)快兩個月了。國土面積的50%都燃上戰(zhàn)火,能走的都走了,現(xiàn)在才逃的已經(jīng)是退無可退無家可歸的普通人。
然而她很快發(fā)現(xiàn)這里的大部分人是出不去的——他們大多數(shù)人根本沒有能入境鄰國的文件。他們只是覺得身后的國家已不再安全,只有不停往前往前再往前,擠出一小塊容身之所,尋求一絲逃生的希望。
宋冉第三次看到有人疑似討價還價的時候,停了下來。
一個東國的中年男子拿著幾張類似簽證申請表之類的東西,跟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交流著什么。年輕男子身后是一個很美的少婦,懷里抱著個嬰兒,腳邊還站著兩個。小孩兒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長。
兩個男人爭論了很久,但沒有達成一致。中年男子一掀手,扭頭走了。年輕男人表情絕望,無助地抱了一下頭。
宋冉與他眼神對上,直覺他可能會說英語,便問他出什么事了。
那位年輕的丈夫聳了下肩,說:“他能把我們弄出去,但一個人要五萬美金。我們一家要二十萬。我……”他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二十萬?!彼χf完側(cè)過頭去,鼻子紅了,眼眶也紅了。
他的妻子伸手摟住丈夫以示安慰,丈夫在妻子額頭上吻了一下。
他對宋冉說,他們的父母已經(jīng)傾盡全力。父母認為自己老了,不值得費錢,但讓夫婦倆和孩子離開。
這時,旁邊的東國人哇啦哇啦跟他們說起了話。
宋冉聽不懂,但從手勢里大概猜出,同胞們在勸導(dǎo)他們——讓丈夫先帶著一雙小孩先出去,以后再回來接妻子和嬰兒。
年輕的丈夫笑著搖搖頭,摟著妻子牽著兩個小家伙走了。
宋冉托著攝像機,繼續(xù)往前走,鏡頭中類似的畫面越來越多——激烈的爭執(zhí),卑微的乞求,絕望的嘆息,隱忍的眼淚……
約莫半個多小時后,宋冉終于到了邊境線上。
現(xiàn)在國內(nèi)是凌晨三點,大部分人都在安睡。宋冉無法直播,但還是對著機器錄了一段視頻報道。
鏡頭里,夕陽余暉籠罩著這處邊關(guān),蒼茫一片:
“我身后那道關(guān)卡,就是東國和埃國的交界處。去往埃國的人,有的留在當?shù)兀械睦^續(xù)輾轉(zhuǎn)去下一個國家,遠離這片戰(zhàn)土。
往我身后看去,可以看到黑壓壓一片全是人?,F(xiàn)在現(xiàn)場特別吵,我?guī)缀趼牪灰娮约旱恼f話聲,是因為有很多司機在憤怒地鳴笛。而更多無法出關(guān)的人發(fā)出了悲鳴和怒吼。
臨界的埃國國土面積不大,已經(jīng)出于人道主義接收了近百萬的難民,實在難以為繼。現(xiàn)在入境名額收窄,一部分漸漸淪為官僚買賣的資本?!?
宋冉說出這句話,腦子里一閃而過知道自己說錯了,過會兒得剪掉。而鏡頭前,她仍從容不迫,
“在場的能順利去埃國的人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更多的人只是背著家人孩子和行李,漫無目的地等,等待埃國政府好心開放邊境,讓他們過去?!?
宋冉收三腳架的時候,心想幸好不是直播,不然完蛋了。那句話以后書里可以寫寫,官方電視臺播出去是要追責的。
她太大意了。又或者說她的情緒受到了影響。
她望著那一張張絕望守候的臉,內(nèi)心一如此刻頭頂上那緩緩灰暗下去的天光。
天要黑了。
她背上背包往回走,路上竟意外碰見了薩辛。薩辛驚奇不已,沒料到她會跑來哈頗城。
原來他剛從戰(zhàn)區(qū)回來,順道經(jīng)過來調(diào)查難民出入境問題。不過他不住酒店,住在一家民宿里。薩辛說明早他要去交戰(zhàn)區(qū)拍攝,問她去不去。
宋冉立刻答應(yīng),并把自己的地址寫給了他。
兩人在人潮中告了別。
晚上九點半,太陽終于落下去了。
宋冉逆流穿梭在人群中,眼前一張張東國人們的臉孔也在漸漸消失的霞光里黯淡下去。
回到車邊時,天開始黑了。
很多當?shù)厝巳栽谂抨牐麄兡门圩庸∽约?,倒地就睡;母親懷里抱著懵懂的孩童。
眾人上了車,往回開。
太陽一落,天轉(zhuǎn)眼就黑透了。
街上沒有路燈,昏暗朦朧,窗子像一只只鬼魅的眼。
幾人順利回到住處,管理員是一位東國婦女,告訴他們說從明天開始哈頗城宵禁,平民晚上八點后不能出門。
宋冉問:“又要開戰(zhàn)了嗎?”
婦女攤手:“是的?!?
宋冉那晚沒睡好,外頭隔上一會兒就有炮火槍響,不知是誰跟誰在打。
她想起了李瓚,不知他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睡了沒,是否安全。
雖然睡眠不好,但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醒了。她把昨晚錄制的視頻稍作剪輯后,發(fā)回國內(nèi)。
小秋收到時叮囑她注意安全,又說在國家新聞頻道和軍事頻道看到了特別作戰(zhàn)隊的那期節(ji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