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一家走了,李瓚坐到一戶人家的門廊上休息。宋冉溜爬過去的時候,見他滿面疲憊,仰頭靠在墻上閉目養(yǎng)神。
聽到她的動靜,他睜開眼,問:“停了嗎?”
宋冉探頭望一眼遠處:“還沒。但應(yīng)該快了。剛才狙擊手打掉了三個據(jù)點?!?
他淡淡彎唇,又閉上了眼睛,是真累了。他臉上頭發(fā)上還沾著一些黃沙,脖子上衣服上就更不用說了。
宋冉有些擔(dān)心:“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崩瞽懪Φ乇犻_眼,低頭揉了揉眼睛,微笑,“從昨天到現(xiàn)在就沒睡覺,有點兒累?!?
宋冉沉默。
何止是沒睡覺,還是高溫之下耗精力耗體力的連續(xù)高強度工作。
她從包里拿出一瓶水給他:“喏。”
“謝謝?!彼舆^去擰開,仰頭咕嚕咕嚕幾下子,一瓶水喝了個干凈。
“忙得都沒時間喝水吃東西吧?”
他笑一笑,表示默認(rèn),嘴唇干枯而微白。
道路盡頭槍聲漸少,應(yīng)該是控制住局勢了。
街中央,爆炸過后,沙包的麻布袋子還在四處燃燒著。
宋冉看著街上跳躍的火苗,忽然說:“我剛才以為你會死掉了?!?
“是嗎?”
“嗯?!彼稳秸f,“那我的鏡頭就見證了烈士的誕生?!?
李瓚一下子輕笑出了聲,露出整齊的白牙:“不好意思了啊。讓你失去了大好機會?!?
宋冉真想瞪他一眼,但忍住了。
她摳著相機帶子,問:“你在最后一秒把他救了出來??扇绻詈笠幻刖炔涣?,你會放棄他嗎?”
“不知道?!崩瞽戭^靠在墻上,手里的礦泉水瓶蓋擰開又?jǐn)Q上,“沒真到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可能會放棄吧,算是盡人事了?!?
“不過我覺得,即使是在最后放棄,也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就像上次在加羅城,你跳上那輛有炸彈的汽車。我那時覺得……”她輕揪著手指,抬眸直視他的眼睛,說,“很少見到那么無私的人?!?
李瓚原安靜聽著,聽到最后一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窘笑了一下,說:“不是,那是職責(zé)。再說了,哪怕不是出于任務(wù),就是普通人,大家也都一樣?!?
宋冉覺得他自謙,卻聽他接下來說:“我覺得人骨子里有本能的善良。碰到危急情況,總有人把這份善意展現(xiàn)出來。你是社會頻道的記者,生活中這樣的事應(yīng)該見過很多?!?
宋冉思索半刻:“是有很多。做新聞么,經(jīng)??吹狡胀ㄈ顺蔀橛⑿鄣臅r刻,但也有很多惡意的時候?!?
“可能就像有些人說的,這個世界善惡守恒吧?!彼吭趬ι希蚱@鄱ひ舻蛦?,表情卻平和安寧,“但還是挺好的,至少有善;還有一半呢?!?
宋冉看著他,一瞬間好像透過他明亮的眼瞳看到了他的內(nèi)心,很清澈。她毫無防備被某種溫暖美好的力量擊中。
那一刻,她很確定,她聽到了自己心里的一個聲音:阿瓚,你……
但她沒有將那個聲音說出口,像是藏住了一個秘密。
就像此刻的畫面也將是只屬于他和她的秘密——街上戰(zhàn)火紛飛,他和她一身塵土地坐在別人家的門廊里閑聊天地。
他閉了會兒眼,忽又問:“你住的那片兒還安全吧?”
“安全的?!?
“今天開始有宵禁,晚上不要出來了?!?
“嗯?!彼c點頭。
“不過……”他斟酌一下,還是說了,“如果你想了解這座城市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可以去一個叫dreaming的酒吧看看?!?
宋冉詫異:“現(xiàn)在酒吧還營業(yè)的?”
“對?!崩瞽懣戳搜鄄贿h處的薩辛,說,“要找當(dāng)?shù)赜浾咭黄?,別一個人。注意安全?!?
“知道的?!?
路盡頭槍聲停了很久了,李瓚把頭探出門廊看一眼,小型槍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本杰明他們打死了十幾個恐怖分子,正在清點人數(shù)。他這一動,牽動了袖子。
宋冉盯著他袖口,指了下:“……你的繩子。”
李瓚低頭一看,手腕上的紅繩斷了,夾在袖子里要掉不掉的。
“居然斷了?!彼牙K子扯下來,說。
宋冉思索半刻,問:“戴很久了嗎?”
“兩年了?!?
那就是親朋送的了。宋冉?jīng)]再多問來歷,只說:“我覺得,或許它真的給你擋了災(zāi)禍呢。”
李瓚想一想,說:“有可能誒?!?
宋冉說:“所以你還是弄條新的平安繩戴上吧?!?
李瓚旋著那根繩子玩兒,道:“我還真不知道這種繩子從哪兒弄的?!?
宋冉隨口說:“我知道。我到時給你買一個吧。”
李瓚看向她。
她也看著他,表情淡定,心跳砰砰。
一秒后,他說:“好啊?!?
她抿唇:“你戴多大的。手腕多粗?”
李瓚捋起袖子,取下作戰(zhàn)手套,給她看。
宋冉盯著他的手腕看,很認(rèn)真地目測了幾秒,發(fā)現(xiàn)無解。
李瓚好笑,說:“你要量一下么?”
宋冉心頭一熱,也不知怎么想的,斗著膽子伸手過去,拿拇指和食指在他手腕上圈了一道。
李瓚被她輕圈著手腕,沒吭聲。
宋冉余光這才看到他右手拿著那根紅繩,他本意是讓她拿繩子量。她的臉唰地發(fā)熱,也只能硬著頭皮裝不知道。
她收回手來,困窘地拿右手拇指和食指卡著左手食指1.5指節(jié)的長度,筆畫給他看,說:“吶,這么粗。”
李瓚看看自己的手,再看她的手,說:“我看你的手挺細的,估計一只手就能圈過來,還有剩余的?!?
宋冉拉袖子看:“怎么可能……”
李瓚兩根手指圈緊她的手腕,拇指扣在了食指第二關(guān)節(jié)上。
宋冉心里“嗚~~”地一下。
他已經(jīng)松開手,兩指圈著比給她看:“喏,這么點兒?!闭f完自己看一眼,還不太信:“居然這么細?”
“可能你手指比較長?!彼稳轿⒓t著臉,語氣平靜地說。心卻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忍得很辛苦。
這時,本杰明他們從那頭走回來了,像是要集合。
宋冉看見,問:“是不是要走了?”
“嗯?!崩瞽懻酒鹕恚牧伺念^發(fā)上身上的黃沙,扭頭看她,叮囑說:“注意安全?!?
宋冉點頭:“你也是。”
李瓚走下臺階去和他的隊友匯合。
本杰明他們一群人斜垮垮地站在不遠處,背著槍,沖李瓚擠眉弄眼地笑。
薩辛也在叫宋冉了,她收好東西準(zhǔn)備走。
李瓚走下馬路,拎起自己丟在路邊的軍用包,忽然想起什么,回頭喚:“宋記者!”
“誒?”宋冉停下,回頭望他。
他邊彎著腰在褲腿外側(cè)的口袋里掏東西,邊朝她小跑過來。他掏出一個拿餐巾紙包著的圓球遞給她,笑容竟有一絲靦腆,低聲說:“給你的?!?
他說這話時,眼睛亮得像星子。
宋冉接過來,“哦”一聲。
他笑笑,轉(zhuǎn)頭跑下馬路臺階。
本杰明他們在遠處吹起了風(fēng)騷的口哨。
宋冉不明所以,撥開餐巾紙一看,是一顆新鮮的紅蘋果,好像還是美國蛇果的品種。那蘋果上頭有一小塊因撞擊而磕軟了。也不知……在兜里揣了多久。
她愣愣的,抬頭看——街道開闊,天空湛藍;排爆過后,大街上漸漸人來人往,而李瓚和本杰明他們早已走遠。
“有錢的中國人。”薩辛看著紅蘋果,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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