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文檔檢查別字,說:“最近天氣有點兒冷,睡得不太好。”
“也是。”小冬插嘴,“凍死了。南方這濕冷的天氣真是要命。我也是想不開,跑來這沒有暖氣的地方工作。”
小秋說:“對了冉冉,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的資料都是我在幫忙處理,現(xiàn)在傳給你噶?”
“好啊。”
“你在病床上真是錯過了好多呀。”小夏羨慕地說,“你都沒能看到前段時間你拍攝的視頻和照片在世界媒體圈掀起了多大的風浪,比上次的carry影響力還要大。”
宋冉剛點開小秋發(fā)送過來的壓縮包,就蹦出一張照片,正是那天爆炸時她摁下的快門——自殺襲擊者滿面微笑,拎著一包糖果。六七十個小孩子圍在他身邊,仰著小腦袋眼巴巴地等著分糖。而男人的衣服里冒出了青煙?!獎偤檬钦◤棻ǖ那耙豢?。
整張照片,看著溫暖,和煦,背后卻有著森然的冷意。
仿佛一個戴著面具的微笑天使,身后站著揚起鐮刀的冷笑死神。
“最妙的是引信燃出來的青煙。拍到這種照片,是天賜的時機?!毙〈涸u價。
“這張照片能競選今年的荷蘭國際新聞獎,甚至普利策獎?!?
宋冉一秒鐘拿鼠標關了照片。
文件夾里還有很多照片和視頻,她不敢打開,一股腦地點了叉。
小夏說:“沈蓓拍的那張,素材很好,但可能太匆忙,構圖太差了?!?
那是一張幾十具小孩尸體排排成列的圖片,一個軍官坐在旁邊抱頭痛哭。
小春說:“別提了,因為幾個小孩的慘狀沒打碼,她那張照片發(fā)出來后差點兒被罵死……”
小秋給小春使了個眼神,后者立刻閉了嘴。
宋冉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她不動聲色地上網(wǎng)搜了下自己拍的照片,發(fā)現(xiàn)官微下邊被控評了,全是夸獎的話。
下午的時候,宋冉翻墻上推特,想聯(lián)系一下薩辛和幾個國外的記者朋友。卻發(fā)現(xiàn)留箱被擠爆。她收到無數(shù)的@評論和轉發(fā)。
她隨手劃了一下,很多贊美之詞,她并不想看,卻意外看見一條英文@:“vulture!”(禿鷹!)
宋冉心里一緊。
緊接著,她看到了更多類似的評論,中文,繁體字,廣東話,英語……
“別再回中國了!你媽死了!”
“聽說這惡心的人受傷回國了?!?
“哪個醫(yī)院,我去送花圈?!?
“別人的災難和死亡換來你的功成名就,你讓我想要嘔吐!”
“以鮮血和人肉為生,你是只禿鷹!在天空上盤旋著等待著獵物死亡的禿鷹!”
還有西班牙語法語俄語意大利語德語阿拉伯語,各種語……
她不知道是出于自虐還是什么,竟打開google一條一條地翻譯,
“天啦,那個男人一看就是恐怖分子。拍照的記者為什么不提醒孩子們!”
“在看到孩子們跑去要糖的那一瞬,這個記者一定迫切等待著下一秒炸彈爆炸吧!惡魔!我詛咒她下地獄!”
“一想到爆炸那一瞬,這個記者興奮而期盼地摁下快門,我真希望她也被炸死!”
“上次拍死去小孩的也是她!”
宋冉坐在電腦前,機械地翻著評論,復制粘貼翻譯,無數(shù)條論像水一樣流進她眼里。
也有很多人為她說話為她辯駁,可她好像統(tǒng)統(tǒng)看不見,只是機器人一樣一條一條翻著。
她甚至強迫自己努力回想,幾乎產(chǎn)生幻覺——
她在屋內朝窗戶外張望的那一刻,她看出那個人是惡魔了嗎?她為什么沒有提醒那群小孩子,叫他們跑開?!她為什么沒看出來那個人是惡魔?!
為什么?!
“冉冉!”小秋的聲音讓她瞬間從噩夢里驚醒,她扭頭看去,眼神恐懼。
小秋摁著她的手,微笑:“下班了?;丶野伞!?
宋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在抖,雙手雙腳顫得停不下來,像是穿著t恤坐在冰天雪地里。
她扯扯嘴角,說:“降溫了么,感覺有點兒冷?!?
“我這兒有一條多的圍巾,你先系著。趕緊回家,再晚一點兒就更冷了?!毙∏锝舆^她手里的鼠標,關掉了電腦。
下午六點,天開始黑了。
宋冉裹上小秋的圍巾,立在瑟瑟秋風里等公交。她這幾天眼睛有些酸痛,開車會累。
十月中下旬,秋意已深。宋冉穿了件薄毛衣和呢子大衣,沒穿秋褲,感覺腳底有些冷。
等公交的人都瑟縮在冷風中,面無表情。
她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路燈都亮了。公交車的顯示牌在黑夜里閃著紅光,好像是她要乘的車,她上前幾步又停下,發(fā)現(xiàn)眼睛一花,把5看成6了。
她重新站回臺階上,目光掃過車窗,卻猛地一怔。
她忽然看見了李瓚,坐在窗邊的位置,眼睛看著前方,似乎在出神。
光線昏暗,她有些沒看清,不自覺伸手上前去,喚了聲:“阿瓚!”
深秋,公交車的窗戶關得嚴實,他沒有回頭。車已啟動。
她怔愣兩秒,急急走上去:“李警官!”
可他還是沒有回頭,車開走了。
宋冉站在冷風里望著遠去的那輛車,心像是被生生撕下一塊。
一定是他沒有聽見她的喊聲。
她渾渾噩噩上了自己要乘的公交,坐下來時,聽到了外頭人說話的聲音。原來,隔著玻璃,是聽得到外頭聲音的。
所以,一定是她看錯了。
他肯定還在東國呢,還沒有回來。
宋冉回到家的時候,失魂落魄,整個人都虛脫了。分明沒干什么,她卻累得人都站不直,強迫自己還是得吃東西,就沖了碗泡面。
屋外秋風瑟瑟,吹動滿院的樹木飄零,她往嘴里塞著泡面,不知不覺,眼淚一顆顆往里頭掉。
她想起醫(yī)生說她眼睛在恢復,不能哭,又趕緊仰起頭擦掉了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前一章是九月二十五號,少寫了一個二。以及是待了快兩個月,不是整兩個月。
爆炸發(fā)生是次日,九月二十六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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